当前位置首页 > 上饶市> 正文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作者:Sam Di Iorio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标准收藏》


和法国社会的方方面面一样,电影也受到了1968年五月群众起义的深刻影响。1968年的春天,约七百万至一千万人参与罢工,与此同时,抗议与停工接连爆发,要求进行社会变革。这一呼声由来已久,并在这场运动中迅速摆脱边缘位置,占据了法国人民生活的中心。

战后,法国的政治抵制浪潮便愈演愈烈——人们批评消费资本主义,反对西方帝国主义,争取社会平等和性解放——但直到1968年这些浪潮才落到实处并相互交织。当时,不只是戴高乐政权受到质疑;整个现代生活都成了靶子。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五月」成为了这种不满情绪的缩写,但危机之深刻、之严重,是短短四周时间无法解决的。五月风暴的影响延伸到了那个秋冬乃至其后数年;要探究它对电影产生的影响,便要从时年春天开始,细察其脉络枝蔓。

我们看到的大部分与五月事件有关的影像都是由外行人制作的。电影历史学家塞巴斯蒂安·莱伊勒(Sébastien Layerle)考察了180部电影短片和长片,包括纪录片、故事片、木偶戏和戴高乐政府的政治宣传片,这些影片拍摄于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拍摄者包括政党、左派团体、专业人士或业余爱好者。罢工和示威带来了激进电影的十年黄金期:拍摄器材更易获得,筹资和发片的渠道也增加了。

这一时期的重要电影如今已成为挖掘电影理念、情感和手法的丰富宝藏,它们探讨的议题仍是我们日常生活的基础:工作,如1974年布鲁诺·穆埃尔(Bruno Muel)描述工厂残暴一面的《伴着他们的鲜血》(Avec le sang des autres);以及卫生与性,1980年,宴·勒·马松(Yann le Manson)和MLAC(堕胎与避孕自由协会)以堕胎权和家中分娩为主题共同制作的传奇影片《看,她眼睛大睁》(Regarde, elle a les yuex grand ouverts);还有团结,1976年卡洛·鲁索普洛斯(Carole Roussopoulos)以女性主义视角拍摄的描述罢工的影片《克里斯蒂安和莫妮克:LIP V》(Christiane et Monique: Lip V)。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不只是激进电影感受到了1968年五月的震荡。商业电影也开始结合政治议题和社会时评,吸引了大量思想先进的观众。类型迥异的电影因而具备了相同的叙事基础,如科斯塔-加夫拉斯讲述政变的电影《焦点新闻》(1969)和克洛德·苏台的如天鹅绒般柔软细腻的情节剧《生活琐事》(The Things of Life,1970)。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焦点新闻》(1969)


六十年代末期法国电影的特性是如今在美国电影中屡见不鲜的——风格导演趋势(导演个人风格十分强烈,甚至被视为是电影的真正作者)——处于激进与商业这两极之间。

让·吕克·戈达尔和克里斯·马克转入地下,为了共同的项目:传单电影计划、吉加·维尔托夫团体、新作发表协会抛下个人的职业发展,这些项目致力于展现左翼国际主义者的斗争,也希望让电影制作的状况得到更密切的关注。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生活琐事》(The Things of Life,1970)


同时,五月风暴中最基本的平等观念充斥着实验性故事片,如阿涅斯·瓦尔达的《狮子、爱、谎言》(1969)、雅克·里维特的《疯狂的爱情》,以及菲利普·加瑞尔的《专注》(La concentation,1968)。

虽然这些电影并不显得激进,但它们受法国的「直接电影」影响,依赖协同作业,这形成了其特有的政治学,即颠覆导演权威,促进导演、演职员和主题之间的交流;并希望观者关注电影在制造意义中起到的作用。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狮子、爱、谎言》(1969)


有关政治学的几个问题——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涉及到什么人、始于何处终于哪里——塑造了六十年代末期电影制作的方方面面,几乎和相互冲突的各种审美风格都有着丝丝缕缕联系。

我们发现,对政治电影理解的一个极端基于学者保罗·道格拉斯·格兰特所称的「突发自然主义」,趋近于记录和证词,这在媒体由国家管控的时代中起到关键作用。而另一极端则采用更疏远、冷静的方法,凸显艺术与生活的差距。这一时期的大部分电影都属于其中一极,但有一部影片却以发人深省的方式将两个极端糅合在一起。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疯狂的爱情》(1969)


虽然《回万德工厂复工》在美国知名度不高,但它一直都是法国68年电影的代表作之一,以犀利的视角考察时代,并为电影业内持续不断的争论作出了决定性的贡献。该片时长仅十分钟,在法国最大的一家电池制造厂记录了罢工接近尾声时的情形。作为真实的记录,该片提炼并解释了那年春天影响全国的文化巨变。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镜头之内,影片以探究、热切的目光记录下因一名女工拒绝依从命令复工而导致的一次斗争。在精心计划和近乎奇迹般的运气加成下,导演将政治主题与避免干预的激进形式相协调;随着长镜头的展开,激进纪录片的社会关切和风格导演的审美张力实现了相交与调和。

《万德工厂》是一个长片中的一组镜头,该纪录片聚焦托洛茨基主义先锋派,并得到了法国国家电影院校高等电影研究院的新晋激进成员的支持。当时即将毕业的摄影学生雅克·威勒蒙(Jacques Willemont)提出了这个项目,并在制作开始后与工厂的罢工委员会成员取得联系。

1968年6月10日,威勒蒙、摄影师皮埃尔·波诺(Pierre Bonneau)和录音师里安·艾丝提(Liane Estiez)抵达巴黎北部的工厂总部,但他们惊讶地得知工人刚投票决定结束罢工。有关恐吓和阻止投票的风声四起,拍摄团队在此当口将摄像机对准了聚集的人群,记录下他们争取摆脱控制的最后一刻。正如评论家塞尔日·勒·贝隆所说,我们看到的实际是73年后倒放的《工厂大门》(这部法国电影被认为是历史上诞生的第一部影片)。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工厂大门》(1985)


尽管威勒蒙的项目没能完全完成,但记录那一天的胶片如此有力地展现了这一事件,注定无法被掩埋。在加入一个定场镜头、配上叙述文字后,高等电影研究院在月底前将拷贝送到罢工行动、会议和座谈会中播放。这一作品立刻得到认可,被赞为春季起义的一部重要纪录片;雅克·里维特在《电影手册》杂志上称该片为「我看过的记录五月事件的电影中唯一有趣的一部,唯一真正强有力的一部。」

在随后几年,该片成为了当时的话题中心,甚至启发了一部关键的后续纪录片——埃维·勒鲁的《复工》(1996),对《万德工厂》主人公在事件后的生活展开了详尽的调查,为早先影片浓缩的镜头提供了一个必要的补充。

《万德工厂》开篇之时,许多工人仍不接受罢工已经结束的事实。我们看到两位促成投票的男性工会代表围住一名双眼含泪的年轻女性,后者的怒火构成了这部影片的道德核心:「不,我不会回去的,」她大喊,「我不会回到那里!我永远都不要再踏进那座监狱了。」通过两名男性迅速压制其情绪的反应,我们可以看出她的愤怒被认为是极危险的。

正如电影学者爱莲·弗利金杰指出的,呼吁平等的革命声音被整个文化中的性别歧视镇压了。而《万德工厂》中的性别冲突则常见于这样一个时代。影片的主人公没有屈服,也正是因为她拒绝妥协其政治立场——在这种情形下复工就是个错误——使得她成为了抵制运动的一个有力象征,与成立不久的MLF(法国女性解放运动团体)于数月后发起的解放斗争可以说是同声相应了。

尽管《万德工厂》同时表现了女权斗争和阶级斗争,但当两者重合之时,更难以对影片进行解读:男性禁止女性发声,同时也可以视作工会禁止工人发声,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们得以一窥五月风暴的核心,因为正是在这一刻,原本只为他者——男性、工会、政党、家庭、教会——发声的权威人物和组织受到了来自边缘化声音的严峻挑战,社会边缘人物开始通过体制外渠道直接表达自我。至少从这一方面看,女性的状况和工人阶级的状况是相似的。在最宽泛的政治意义上,1968年真正被撼动的是「代表」这一概念。

从政治角度看,《万德工厂》展现了代表制的危机:社会齿轮换了掌控者,代表与选民之间的纽带被切断。这部电影的新颖之处在于它在政治与审美之间创造了联系。影片的画面也在遭遇一场相似的危机,从中我们感受到某些东西正在瓦解。

影片的长镜头并不稳定,正如人物间变化的权力关系。起初,《万德工厂》「在事件发生之时」实时展现的激进手法似乎具有深刻的即时性:没有计划、没有剧本、没有演员,只有不断变化的交流中的声音和肢体。同时,正如莱伊勒所说,我们无法知道镜头是记录了事件还是制造了事件。

威勒蒙、皮埃尔·波诺和里安·艾丝提无可避免地塑造了他们拍摄的事件:在拍摄过程中赋予事件以开头、经过和结尾。这种标准的结构既说明发生了什么,又强调了戏剧性,使「复工」这一原材料与古典悲剧一脉相承。

银幕上匿名的主人公们转变成了超越自我的存在。他们既是个体,也是六十年代末法国特征鲜明的各类人的化身:工厂工人、工会代表、左翼学生、人事经理。这段10分钟的镜头几乎成为了新版的《黄金马车》(1953)。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黄金马车》(1953)


《黄金马车》是让·雷诺阿的作品,讲述了辗转各地的即兴喜剧剧团的故事,同样围绕社会角色和个人主体性之间的对立展开,电影提出了一个中心问题——哪里是戏剧的结束,哪里又是生活的开始?其意义不亚于在圣旺电池制造厂外拍摄的短片。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黄金马车》(1953)


《万德广场》是《黄金马车》中即兴喜剧的政治变体,但如果将之视为发生在工厂的《让娜·迪尔曼》(1975)的激进版也不为过。

如果香特尔·阿克曼是在1968年拍这部电影的话,可能就变成用十分钟记录陌生人的生活了。德菲因·塞里格主演的《让娜·迪尔曼》运用固定长镜头,给这部情节剧增添了内容的重量,但《万德工厂》则采取了相反的思路——情节剧中的人物和危机结构在真实的事件中形成。

但两者取得的效果是一致的:「代表」的地位悬而未绝,自发与排演的比重无法界定,银幕上的一亩三分地被逐渐侵蚀,未知与不安的模糊边界取代了现实主义影像的明确性。


片刻成永恒:1968年革命的十分钟缩影


《让娜·迪尔曼》(1975)


《万德工厂》使真实电影中典型的同期声和手持摄影不再具有真实的印象,这与评论家塞尔日·达内所描述的法国电影的核心息息相关:「法国的风格导演们以独特的方式呈现相互关联或毫无关联、即相互连结或独立存在的事物,但其他国家的电影总是忠实展现这种联系或无联系。

处于纪录片与故事片之间、直白与含蓄直接、随机与秩序之间——处于原材料与制成品之间,换句话说,总会出现短暂的循环、明显的节略、不纯粹的因素。」

《万德工厂》巧妙结合了突发自然主义和布莱希特式表演方法,超越了六十年代末法国电影的各个流派,促成了形式实验中激进与风格的罕见交汇。《万德工厂》通过连结艺术与生活,使角色令人不安的双重身份得以承载双重革命的期许与记忆。

本文作者:虹膜(今日头条)

原文链接:http://www.toutiao.com/a6688267225171755533/

声明:本次转载非商业用途,每篇文章都注明有明确的作者和来源;仅用于个人学习、研究,如有需要请联系页底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