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写郭柯宇的时候，我多少有点犹豫。
之前我们写过一篇关于《再见爱人》的评论，反响还不错（看他们离婚，居然安抚了我的恐婚症）。
节目越往后播，很多观众可能和我一样，越发现郭柯宇是个宝藏嘉宾。
加上这段时间郭柯宇的专访出炉，一个温柔、坚强、敏感而又妥帖的中年女性出落在公众面前。
她在娱乐圈绝对是一颗遗珠，而在日常生活里，这样曾深深扎进生活却依旧干净的女性也注定是异数。
所以决定写她。
但是写郭柯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原因后面会细讲。
只是觉得在如今的大环境中，在“独立女性”的声音甚嚣尘上之时，这样一个女性实在难得。
她既不是断发从军的花木兰，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贤妻良母。
郭柯宇这个人，她的故事，她的生活，对很多观众来说是一种抚慰。
她作为年少成名而后又“荒废”了名利的女演员，向我们这些普通人提供了对中间地带的想象——
一个女性，没有像人们对她的期待那样成功，也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01
如果不是看过《再见爱人》这个综艺，恐怕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郭柯宇是谁。
看过《再见爱人》，很多人都会被这个“非著名”女演员圈粉——
她的气质、谈吐、状态，在一档离婚节目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而且体面。
尤其是现在的娱乐圈刮起一阵“女权”风，女明星一出道就得树立“独立女性”人设。
一旦超过30岁，必须齐刷刷向钱、名、利看齐，美其名曰“搞事业”，一旦失足沉迷于小情小爱，对追名逐利不上心，就要遭受舆论的阴阳怪气、白眼相待。
这时候冒出一个郭柯宇，不夸张地说，真是如沐春风。
郭柯宇是怎样的呢？
节目刚开始，字幕上交代她是一个女演员。
郭柯宇穿着猪肝色羽绒背心，裹着大红围巾就出现了。
到晚上，新疆的风一吹，把郭柯宇脸吹得通红，嘴巴也起皮了，脸上的皱纹沟壑统统显现。
完全不是我们印象中精致讲究的女明星的样子，就像是我们身边整天为琐事操劳的妈妈，或者各种在生活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中年妇女。
如此普通，以至于当我们知道她就是二十年前《红樱桃》里的那个充满灵气的楚楚时，很难不惊讶：
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当然很快，当她开口说话之后，你会明白，郭姐还是你郭姐。
虽然说话轻声细语的，但有时轻描淡写一句话，分分钟都能击中人心。
比如表达爱的无奈与失落时，她仅仅含着眼泪说了一句：
没有爱情怎么了？有爱情又能怎样？
有爱情就能好好道别吗？
瞬间将她与章贺的爱情上升到了BE美学（bad ending的缩写，意指悲剧收尾带来的破碎美）的层面。
比如，她从来不声张自己热爱音乐。
但是当章贺在天台上大喊“你一定要过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让她泪流满面时，响起的是她自己的歌——《直到对的人来》。
这时我们会惊喜，原来郭柯宇的歌声这么好听。
再深入了解一下，你会发现郭柯宇还是乐队主唱，乐队名叫“追星族”，听起来不靠谱，但其实队员都是业内知名乐手。
再去看看郭姐给《再见爱人》写的主题曲，歌词到处是丰富的意象，修辞绮丽，但一点也不矫揉造作。
特别是：
你让我带回爱的颜色
我问你颜色的方向
你让我带回爱的声音
我问你声音的期限
这讲的不就是她和章贺始终错位的爱情吗？
内容很抽象，但表达极其生动、准确。
最后又自问自答：
去问时光。
一咏三叹，唱得人心碎。
有一次，面对章贺喊话破冰，郭柯宇情绪翻涌。晚上，她在每日记录上写下：
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写下今天了，打算明天回忆今天，就像今天大家都在回忆昨天。晚安。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照理说，《再见爱人》节目组六个嘉宾，几乎都是文艺从业者。
但是真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诗意的人，只有郭柯宇。
她喜欢读诗，喜欢跟人分享诗句，但绝不是附庸风雅。
只要她一说话，一动起来，你就知道她的精神世界和那些天真的、炽热的、深沉的诗歌是同频共振的。
形容章贺耳朵的词汇可爱而生动
作为离婚夫妻，她对章贺的缺点几乎闭口不谈，提起的都是章贺的好，孕期时对她的照顾，对她价值观的尊重（照顾生病的前任，从不看自己手机）等。
面对不堪，或者是病痛，她基本都是淡淡略过，没有抱怨，都是感谢。
开心的时候呢，又像个少女一样，会撒个小谎让前夫吃醋，打一下爱人的屁股。
也难怪章哥死心塌地跟了十年，不仅“鼓捣出一孩子来”，临了还要苦苦追问一句“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心疼章哥十秒钟）。
姐姐可爱的笑容
别说在人人带着面具的娱乐圈。
这样肚子里有货又不张扬，俏皮又不失真的女人，就算是平常的生活中都很难得遇见。
02
但我为什么说郭柯宇难写呢？
也很简单，因为她不够红，不够“成功”，作品分量不够重。
熟悉我们的观众也知道，作为一个影视号，我们写的人一般都是在文艺界有所成就。
这个成就，也就是世俗意义上有奖项认可，观众口碑，或者有传奇的经历也可以。
但郭柯宇并不算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女演员。
她曾经“石破天惊”过。
十七岁出演《红樱桃》，在这样的年纪，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又是革命又是裸戏又是文身，为华语电影留下了惊鸿一瞥。
但从结果看，她后来发展的并不好。
虽然之后十年一直稳定产出，但几乎没有能够传世的经典之作。
前期搜集资料的时候，我看了她结婚之前演的影视剧，觉得很可惜，她的天赋的确被浪费了。
那些片子大多数都是宣扬人间有真情，或是革命中的爱情之类的。
她经常是某个英雄身边的妻子，情感真挚，但深度不足。
郭柯宇的表演一直很灵动，很真诚，但对整个人物的单薄却无济于事。
不少导演直言，选择她的原因，是在《红樱桃》里看到了她的纯真和坚定。
但真实的她，远比《红樱桃》里的楚楚更加丰富立体。
有人说，年轻时的郭柯宇演戏像周迅；唱歌的感觉像王菲；中年后的气质像咏梅。
拿来作比较的三位女艺人，都是娱乐圈中交口称赞的“文艺女神”。
但不同的是，周迅、王菲和咏梅，都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但郭柯宇却在年少成名后一路下沉，为了婚姻放弃事业，最终婚姻失败，事业中断。
青葱岁月
而体弱多病，不仅让她错失《红河谷》这样的大制作（该片女主角原本意属郭柯宇，但被郭妈以身体原因辞演，最终宁静借此片一炮而红），还让她在人到中年时去鬼门关闯了一遭。
从这个意义而言，我们很难把郭柯宇当做成功学上的榜样。
但换个角度看，她的“失败”，反倒是另一种对普通人更有意义的安抚。
她是那些“文艺女神”的背面，凭着直觉和热爱做事，最后无论是名还是利，什么都没收获。
但是，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人生还有别的东西值得追求。
在《再见爱人》里，郭柯宇给朱雅琼读了一首余秀华的诗《面对面》：
在旅途过半，大家的感情线逐渐明朗的时刻，郭柯宇仿佛无意中为节目组道出了很多言外之意。
她是那个经历过困顿与黑暗，只想安顿和抒发自己，却无意中道出人生真相的人。
在最近的访谈里，郭柯宇提到自己的病，突然晕倒在家里，到处求医问方也不见好转。
她到处求医的时候，还不忘观察别人。
看到满脸是血的农民工，看到得了怪病的小婴儿，好像每次求医问诊都变成了一次理解生命的际遇。
她在痛着，但眼里总是有别人，还能从别人的生命里汲取活下来的力量。
这种勇气，不是比女明星那些用钱堆起来的“独立”更扎实，更有用的东西吗？
而且，当她在访谈里聊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我就很佩服她，自己已经这么困顿了，但她还在不由自主地和他人共情，不由自主地为除自以外的生命感到悲悯。
这种天生的善良和悟性是学不来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郭姐就是这么浑然天成。
03
郭柯宇其实有特别少女的一面。
越到节目后面，她越敞开自己，那种少女感就越明显。
就是一种天真、赤诚的感觉，经常说到看到喜欢的东西，眼睛就亮起来了，露出的笑容四分欣喜七分好奇。
就像回到二十几岁她唱“穿节日衣裳 尽情的摇摆”的时候，身体已经沉下去，但是眼神没变。
我还特别喜欢第一集她和章贺第一次碰面的眼神。
脸上和眼睛里的感情太丰富了，虽然话不多，但是回看这个眼神，非常复杂，有尴尬，有疑惑，甚至还有点娇嗔。
但是这个情感的广度和层次恐怕已经超过了章贺能够理解的范畴（对不起章哥，话不好听， 但是事实）。
余秀华的那首《面对面》里，有一句话跟郭柯宇莫名契合：
你说我绑架过你么，在你口渴的时候，我不曾想
用我的血供奉你么
郭柯宇是典型的高敏感艺术家性格，情感浓烈程度不言而喻。
13岁就和当时的才子导演（也是她的伯乐）章家瑞发生了一段忘年恋，以至于家人气愤到打官司逼他们分开。
当时没考上北电，被媒体铺天盖地报道，想不开，狂奔出去想撞车，被母亲拉回来。
和章贺结婚的初衷，也是因为当时拍戏拍得昏天黑地，觉得太孤独了，想要做母亲。
有情，在郭柯宇这儿不算什么。
她身上让人佩服的是有义。
她跟章贺说，之前有个前任身体不好，如果对方需要她，她想去照顾。这段话在网上被很多人喷，但放在郭柯宇身上，我觉得一点也不奇怪，反而更觉得她身心开阔，像个侠女。
她没生病之前在一个剧团演话剧，后来身体垮了，演不了话剧了。主创照顾她感受，每次排演都要喊她来看，提意见。
她就觉得不能辜负人家，可是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在后台下面给剧团做了一年的饭。
她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就是自己在下面拍蒜，呆呆地看着上面的人在演戏。
这个场景就让我想起她在节目突然编了一个维族小伙来“酸”章贺，节目组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笑着皱眉，眼睛发亮：
“我也不知道。”（其实心里有数）
仿佛那一刻她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就像在下面拍蒜的时候，她可能也好奇：
我在这干啥呢？好像没什么意义。但就得这么做。
实在可爱，叫人喜欢。
因为经历过生死，所以她在节目里也显得格外洒脱。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各种意难平，而她已经跨过了那些沟沟坎坎，步入人生的下个阶段。
只有她在真正享受旅行。
新疆的壮阔山水真正走进了她的心，启发了她对人际关系、人情冷暖进一步的思索。
所以她才会在采访里说：
“我们俩缘分这一场，到了大自然这么壮阔的地方，天地间儿女情长太微不足道了。爱情太渺小了，或者说她的层面有一点单薄。你温暖我，我也要温暖你，我们要有情有义的。”
顺便提一嘴，2002年，她主演了一部电影《真情三人行》。在片中，她饰演的老师帮丧母的学生假扮妈妈，爱上了大自己十几岁的学生家长，并且在他去世之后收养了这个孩子。
换到今天，这个故事没准又被批成“政治不正确”。
现在我能想到一千条批判这个角色的理由。
但十年多后的2014年，三十多岁的郭柯宇给出第一千零一条解读：
我觉得爱情是单薄的，在那种生与死情境里，她只想为他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那时的郭柯宇还没离婚，但婚姻恐怕不够幸福；
也还没生病，但脸上已显现疲态。
在愈来愈推崇自我的年代，向来我行我素的郭柯宇却不在意个人得失。
她在意的是，始终是四个字——
“有情有义”。
所以说，我们为什么喜欢郭柯宇？
就像有人喜欢绵延的山脉，遥远的的星星和飘忽的风。
它们在这里，因为自然就是这样，自然的美毫无道理，也毫无目的。
郭柯宇也一样。
她说一切，做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舒服点。
而她舒展了，旁人也就跟着舒展开。
这样的人永远都有魅力，曾经迷倒了章哥（还有一众文艺导演），现在也迷住了观众。
郭柯宇未来的发展会怎样？
没人知道。
《再见爱人》已经完结，人们的目光潮涨潮退，郭柯宇还要继续自己的生命跋涉。
如果大家对她一定要有所期待，大概也不必落在事业、婚姻这样具体的事上。
就像她说的，爱情是单薄的，事业、婚姻同样如此。
我期待的是，她能把日子继续浑圆饱满地过下去。
